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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陕西师大报》总第686期 八版:八版副刊 本期共8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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忆二乡

作者:王希凌

2024-01-05 17:57:33

在立冬的这一天,我回到了我的故乡——临潼。


出了地铁站,隔着马路,我看到了华清池广场上矗立的唐明皇与杨玉环雕塑,他们拉着手,又似分似合,整座骊山在后面,成为历史的幕布。寒来暑往,他们久久伫立,我的记忆也愈发清晰。


时隔七年再次踏上这片故土,我才忽觉曾在这里度过了八年时光。八年不长不短,可也近乎占据了我生命的一半。八年前的那个冬天,妈妈说,五年级上完我们就要搬走了,搬到大荔外婆家去。很突然,我的眼泪掉在电暖气的光管上,发出“滋啦——”的声音,可转而我又高兴起来,“不用再等到寒暑假才能回外婆家了。”


高考完去川西旅游时,四姑娘山上那么近的树,让我想到了小时候妈妈带我上山挤羊奶。小学放学很早,我们稍走一段就到了骊山脚下,山坡上有放羊的人家,妈妈和他们攀谈,我就在旁边玩铃儿草——妈妈教我把叶子扯得耷拉下来,把茎放在掌心搓动,叶子甩在一起,发出轻微的响声,上面还开着白色小花。我曾经私心地把这种草当作自己的专属——“铃儿,凌儿”。羊奶装好了,我们高高兴兴地回家,妈妈照例要我给爸爸打电话,问他几点回来吃饭,当然,我期待他说,看你们想吃什么,我们出去吃。


妈妈是很喜欢侍弄花草的,可她从没种过铃儿草,“这种草骊山上到处都是,哪里需要种呢。”她笑着说。妈妈最喜欢太阳花,很好繁殖,随便在盆里栽几支就能茂茂密密地长成一片。


走过这座临山小城的街巷,顺着中医院前浓郁的草药味道,我走到下北街路口——原来这条街竟这么仄吗,小时候看什么都是阔朗的。在小学门口,有老奶奶挑着筐子卖石榴,临潼的石榴甜脆可口,外地人来看兵马俑或华清宫,是非要带走两个尝尝不可的。人似乎与家乡有条割不断的系带,那年和妈妈从临潼搬到大荔以后,我很快淡忘了对临潼的不舍,对临潼的石榴、柿子、油茶的记忆,被大荔的月牙烧饼、西瓜酱、冬枣的味道取代。


大荔是个农业小城,周边的农户多种西瓜、冬枣,这两样果子的甜脆自不必多说。妈妈说他们小时候没有冰箱,就把西瓜浸到井水里,捞上来时冰沁沁的,很是下火。在难以保鲜食物的年代里,人们把西瓜和豆子混合在一起,放到夏阳里发酵,再熬制成西瓜酱,以这种方式保全夏天的绿,抚慰游子的心。


在我小的时候,外婆腿脚尚好,她会在地里自己种些花生、豇豆,天还没有亮,我和表哥就跟着她到地里收花生、摘豇豆,回来后把沉甸甸的果实都摆到楼上去晒。外婆早上总是煮豇豆粥,用炉火熬出的粥味道平平,却又多了一丝循不到的味,后来我知道了,那是土地与家乡的味道。在大荔上完初中后,我去了西安读高中,见到外公外婆的机会寥寥。去年外婆做半月板置换手术,我和妈妈回去看望她,外婆的视力下降得厉害了。走进病房时,外婆并没有认出我,直到她那双布满了土地纹路的手握住我时,她才确定是我。“现在眼睛不行啦,远远地看见别人走过来,都以为是你来了。”听了这话,我懊丧不已,西安离大荔并不远,怎么就没能常回家看看他们呢。备战高考时我一门心思想要飞出去看看,现在想来只觉庆幸,离家近,心里才是踏踏实实的。


脚步悠悠缓缓,回忆密密匝匝。穿过熟悉的街巷,刚好到了小学放学时间,陆陆续续有穿着校服的学生走出来,校服还保留着以前的制式,红彤彤的,像骊山上漫山的石榴。小学时我很活泼,去研学时,在老师身边叽叽喳喳,和教语文的田老师学展示柜里动物标本的姿势拍照。这位田老师身材瘦小,和蔼可亲,她让我们自己发豆芽、写观察日记,最后还把同学们发的豆芽炒成了菜,分给大家品尝。是她教会了年幼的我观察、体验和记录生活。巧的是,我的高中语文老师也姓田,我来到师大文学院,不能说没有受他的影响。两位田老师的博学宽和,对我春风化雨般的教诲,使我受益匪浅。现在许是因为把故乡和家乡都搁在了心里,我的心总是沉甸甸、满当当的。


踏着薄薄的晚霞,我准备返程,再看骊山的轮廓时,苍翠的树林洒上温柔的金箔色。我想到小学时田老师布置过一篇命题作文:爬山虎。当时田老师夸我“终于,它在夏天里爬满了墙,带来一片绿荫”中“终于”二字很生动。也不知清灵作响的铃儿草,后来有没有“终于”开满那片山坡。


妈妈打来电话,将我从铃儿草的回忆中拉回立冬的瑟瑟的傍晚,说给我寄了一箱冬枣,说入冬了,果子都要落完了,让我注意保暖。我愣愣神,笑着回应她,“没事,妈妈,天冷了我会加衣。”

(作者系文学院2023级本科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