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个能吃且爱吃的人,走到哪里都亏待不得一张馋嘴。求学关中,自然不能不吃面;提到吃面,不能不吃臊子面。
我在长安的第一顿面是在师大吃的。
老陕人爱把干拌的臊子面叫“三合一”、“四合一”,前头的数字代表着配面臊子的种类数。做面的师傅掐两颗水亮的油菜铺在碗底,把烧得浓郁的肉臊、豆芽土豆胡萝卜丁炒成的素臊,拼上绿油油的韭菜和红艳艳的番茄炒蛋,齐整整地码在一指宽的扯面上,撒上蒜沫和辣椒面,虽然看着都是寻常配菜,但热油一泼,香飘十里。
好吃的面都讲究一个热乎劲儿,刚进大学时我的身上也冒着一股热腾腾的傻气。可是,初秋时节的西安凉津津的,那干燥的苦涩的秋,总让我想起我的故乡——那座长江岸边的湿润小城,但无所适从的茫然裹挟着别扭的自尊,对话框里“想家”两个字打了又删。和自己拉拉扯扯一阵,没有结果,干脆撂下手机吃面,但是凉了的臊子面又油又硬,一团团地哽在喉间,逼出了眼泪。
家乡的面从来都是软而细的!我在这样的念头里吃完了来西安的第一碗面。
很快,我奔波在繁忙的学业中,想家的心绪也就自然地淡去了。到了第一个期末,在毫无防备中,我迎来了成为公费师范生以来的第一次试讲。“我和一名优秀的教师之间,大概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吧?”怀着忐忑的心情,我度过了慌忙的考试周。
为了这“第一次”,晚课后的教室里多了一片落笔声,好在我并非孤军奋战。那段时间,老师总是不着痕迹地点拨我,为我推荐书目,帮我厘清思路,还会在后门停下脚步,悄悄看我们练习。学长学姐也会帮我打磨课件,将讲课的技巧倾囊相授……昏黄的记忆起了毛边,但那些共同前行的身影依旧清晰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,虽然自知我的试讲称不上完美,但老师把无言的关心和鼓励都化进了那个温热的满分里。试讲结束时天色已晚,十二月的西安下了初雪,陡然放松的我被迟来的饥饿围堵,撞进了唯一还亮着灯的面食屋。屋子里暖气很足,面香被厚重的帘子关在屋里,凝成了人们脑门上一层亮晶晶的薄汗。我迫不及待地把面拌开吃上一口,穷追猛赶的好心情又催我学着隔壁的食客剥开了两瓣生蒜。蒜味好冲,眼泪又探头冒尖,被面碗的热气一熏,蒸得我的脸烫烫的。屋外寒风已经很烈了,但一碗面却那么让人心安。师大的面就好像师大的人一样,沉默中带着一种朴实劲儿,粗犷磅礴的外表下,是细腻的调味和熨烫人心的温度。
三年倏忽而过,四季被我和进碗中吞吃入腹,天长日久,从雁塔到长安,从园丁面食屋到家园餐厅的窗口,我已经离不开师大这一碗臊子面,更离不开这一方水土了。每当我翻拌着碗中热气腾腾的面条,辣子的红便让我想起民族园里盛夏滚烫的石榴果;韭菜的青,让我想起秦岭延绵的山脊和脚下的麦田;肉臊的褐,是脚下三秦黄土的呼唤;而那白亮亮的面,是年复一年的积雪,沉淀了来年的丰收。落红不是无情物,化作春泥更护花。
岁月如流,生活如歌。此刻,当在走出校门,踏上实习讲台,又无端想起了师大食堂里的臊子面。这碗面陪我走过了在师大或晴或雨的时日,征服了我的口味,改变了我的习惯。食物以自己的方式让我迎接扑面而来、步履不停的生活,而教育托举着我努力成为想成为的人。起码现在,我离那个目标更近了。将理想融入生活,那便是理想的生活。如果有机会,我想把师大的这一碗风味带给更多人,然后教他们用不标准的秦腔,满足地吼出一句“美滴很”!
(作者系历史文化学院公费师范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