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公里外,一双舞鞋静静地呆在房间的角落,蒙上了一层时光的浮尘……
“涵涵,我今天收拾房间,才发现你那双闲置的舞蹈鞋和那堆练功服,现在你也上大学了,看看怎么处理啊?”
北方的冬天,雪还未至,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冷雨,一阵凉风吹过,让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拿窗帘当舞衣、纸杯作舞鞋的简单幸福。如今大学课业重,再次起舞已不为前程,那些爱好似乎也没了意义……我正想着,上课铃打断了思绪。
“妈,我先上课去了,一会儿再说。”
我蹑手蹑脚地钻进教室,教室中央,有个专业摄像机笔直地矗立在那里,而摄像机正对着的,是授课老师邀请来的课堂嘉宾。我不知道他年岁几何,只看到他除了头上有几缕花白的发丝之外,身姿挺拔、眼神如炬,透着一股精气神,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无形之中支撑着他。
“同学们,我们今天很荣幸地邀请到了陕西省著名书法家、篆刻家赵熊先生,他今年已经75岁了。我们一起来采访他,请他来讲讲自己的故事……”
“您从什么时候开始篆刻?”
“您最得意的是哪一件作品?”
同学们纷纷发问,而我的思绪还延宕在刚刚母亲的一通电话中,脑海中仍翻涌着从前的记忆,与外界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道屏障,外界的话语听得并不真切。
“您是怎么爱上篆刻的,又是怎样走上这条路的呢?”
“爱”……没错,是这个字眼冲破了屏障,忽然把我拉回课堂。
“小的时候在手里拿着胡萝卜、土豆刻,在墙上刻,在桌上刻,在一切我能看见的平面上刻……看着图案浮现,我想那就是我兴趣的发端。后来进了技校,又进了工厂,一直从事这方面的工作,也就这么干下来了。”
我也想起了我小时候第一次穿上舞鞋时的激动,那是一种刻在心底的记忆。但是当我升入高中,终于面临在学习和热爱之间二选一时,却因为困难多、就业难等理由最终放弃了艺考。
“您是怎样一直坚持自己的热爱的?有没有过外界的干扰,有没有过动摇的时刻?”我似乎不加思考地脱口而出,或许是替曾经的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。
“当然有外界的质疑,也有过自己内心的动摇。当时无论是艺考失利,还是我所在的工厂面临倒闭,我的家人都劝说我不要再做这一行了,就业面窄、不稳定,收入还低。我也曾试着去干别的工作,但是过不了两天,还是心痒痒啊,我这才意识到我离不开它。篆刻已经完全融入了我的灵魂……”
我注视着他的眼睛,那里有一道光。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完全看不出他已经年过古稀,是因为热爱——是他的灵魂里迸发的热爱的力量一直支撑着他。
赵熊先生的成长道路当然并非一帆风顺,初中毕业,他与西安美院附中因几分之差失之交臂;工厂面临人员分流,他被留下来待岗……然而,艰辛与苦痛并未磨灭内心的热情,即使是在最低迷的时刻。他会经常到美院蹭课,会博览群书博采众长,还会推陈出新研究篆刻新技法……终于,他的作品逐渐在全国书法篆刻展中崭露头角,在不断的积淀与创新中获得一项项荣誉与认可。
当我的视线逐渐下移,落在他的双手,我又迟疑了一下。这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,厚厚的老茧、深深浅浅的伤疤,仿佛折射出赵熊先生在台灯下伏案创作的身影,一刀、一刀、一刀……每一刀都倾注了无尽的心血。
“无一笔不生变化,无一划不在印中。”与其说赵熊先生将毕生都献给了篆刻,不如说是篆刻艺术塑造了他。“每一次落刀,都如同人生抉择——既需要深思熟虑,也要坦然面对出错,人应该有突破自我的勇气、坚持到底的决心和从头再来的坦荡。”
“先生,您的爱好和工作融为一体了,变成了生存发展的重要途径并取得了成就。但对于那些因为种种原因,没能把爱好坚持下来,而已经选择了其他既定道路的人,又该怎么办呢?”我终于鼓足了勇气,问出了这句话。
“人生并没有什么既定道路、唯一目标,我理解那些做取舍的人,但是这并不冲突。你所学的一切知识和技能,都会成为人生路上的垫脚石,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;自学是一辈子的事,不管干什么,都要深入钻研、自我开悟,才能到达一定的高度。就像篆刻,以厚为美,但线条在薄厚之间差距非常微妙,如何做到恰到好处,这正是每个人对作品的感悟的体现。”
“现在的你有继续热爱的机会了啊,不是吗?”原来赵熊先生早就看出我提问的原因,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。
正所谓热爱可排千难万险,热爱可抵岁月漫长,这些都在先生身上得到具象化的体现。先生将艺术创作视如水龙头,是生活的调节开关。现在75岁的他每年仍刻约150方印章,并独创了篆刻网络流行语的“世说新语”方向,将“新质生产力”“多巴胺”等接地气的时代表达与墨染丹青的文化载体相结合,开出雅俗共赏的花。这既是工作之余的探索,亦是热爱的延续。
没有了先前的浮躁不安、迷茫焦虑。那一刻,我只感到风过尔堂、窗明几净。先生的话,就像风吹过了我的堂前,看似什么都没有改变,但是留下了芳香与明朗。
下课了,雨早已停了,晚风轻柔,吹落了一地的红叶,在路上铺就了星河。
我回拨了电话。“妈,把舞鞋给我寄过来吧,我接着跳。”
因为我的人生,是一片无垠而自由的旷野。
(作者系文学院2024级本科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