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我在家里敲下摘要里的最后一个字时,意味着我的博士论文主体工作宣告结束。在博士论文撰写的漫长过程中,我经历了内心的煎熬和反复斗争,经历了理论体系的匮乏与弥补,经历了看不完的文献与直不起来的腰椎,也经历了自我的拷问与坚持。到今年三月底提交外审,存稿24.5万字,这一艰巨的工作总算大致完成。这庞大的文字工程到了最后冲刺阶段,终于带给我一种即将完工的喜悦,甚至是兴奋。是的,博士论文这一关终将闯过,人生中的每一处难关也终将闯过。
博士毕业,对大多数人而言意味着学生生涯的终结。而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半路转行的大龄博士,前路依然充满挑战。从英语专业转修中国文学,两个学科不同的理论体系与研究思路,将助力我进一步开阔视野,拓展学术研究的广度与深度。正如鲁迅先生由医转文,医学的精密思维,使他得以庖丁解牛般剖析国人之精神与国家之积弊。我虽望尘莫及,却也心向往之,以此勉之。
历时六年的博士生涯即将结束,回顾其中艰辛,他人恐难感同身受。我曾于煎熬中写下:“闯过生命中的黑暗便是光明,闯不过去就将被其埋葬。”是的,经过博一的迷茫和焦虑,博二的找寻与笃定,博三的追赶与释然,博四的潜心与沉淀,博五的疾书与坦然,终于迎来了博六的喜悦与肯定。这一路上,除去知识的累积,从黑暗中求索直至寻获光明的历程,是对一个人心智的磨砺和淬炼。正因如此,六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我,蜕变成今日这个持中守正的我。
六年时光,在人的一生中,特别是在30至50岁之间,是非常珍贵的年华。回顾六年来的所失——白发布满鬓角,孩子已然长高,皱纹爬上父母的脸庞,六年不工作带来收入损失,目光所及仿佛尽是所失。然而,六年来,思维逻辑的蜕变与更迭,理性与文学精神的根植,对美国华裔文学知识的系统掌握,学术思维的培养与习得,这一切看似“空泛”的抽象提升,都让我更加深信当初辞职读博的“无悔”。是的,生活总会有得有失,因此才有“舍得”一悟。
过去六年,我就像重塑了一个自己,虽然皮囊还是那副皮囊,但灵魂、思想、精神、脾性,都已然不是原来的那个我。因此,读博是“有形的失去”与“无形的获得”之间的张力,是“旧我的解构”与“新我的建构”之间的博弈,是“过去的你”与“将来的你”之间的对话,是“理性思维”与“多维视角”之间的较量。驳斥文学无用论,驳斥文科式微论,我的经历应该就是最好的脚注。
不经历风雨,怎能见彩虹?不见学术之高山,怎知己身之渺小?在知识的海洋中,人类是渺小的;在人类的海洋中,个体是渺小的。于我而言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”是一种豁达,更是一种主观选择,虽做不到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,却也希望能为身边人带去温暖与感动。
人会经历三次消亡,第一次是物理意义的,第二次是记忆空间的,第三次是人类历史的。大多数人的生命历程只能停留在某些人的记忆空间中,仅有少部分人会在历史中留下几笔墨痕。因此,人生海海,不过尔尔。古代文人过多的惆怅与现代人过多的思虑,都将和光同尘,与世推移。
人生还有另一重境界,就是在“空”的当下找寻未来的“意义”与“价值”,这是文学的魅力所在,倒不是为“文学”赋魅,而是为了活着的“当下”与“未来”。如果总是萦绕于“虚空”与“无为”的过去,那现代社会该如何进步、人类该如何进步,家族与个体又该如何进步?因此,在“悟空”之后,更应有一种“执有”的入世能力。
过去已去,未来已来。一个文学工作者的未来即将启程,而文学的力量将支撑我走向更真实的人生和更宽阔的世界。认真体会生活的琐碎与杂感,珍视身边人的真诚与美好,在此基础上以文学之理性与力量,为国家民族社会与人类精神世界尽一份绵力,做一点工作,人生将可视同圆满。
在即将离开陕西师范大学之际,很有一种“欲哭无泪,依依不舍”的情绪蕴藉在心中。师大就像母亲,没有母亲便不会有文学院这个“儿子”,更不会有我们一代代所谓的“学子”。临别之际,我想由衷而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感谢,感谢母校的培养,感谢每一位文学院现当代专业的博导,感谢学校为培养博士提供的优质资源,同时也感谢每一位前辈学人的谆谆教诲与精彩讲座。
想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,在有限的篇幅中,我最应该感谢的是在师大遇见了我的导师——程国君教授。他是一位优秀的老师,一位坚韧执着的学者,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。我从导师身上学到的是对学问的执着追求,孜孜以求而不懈怠,默默耕耘而不骛远。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其他几位博导也同样令人钦佩与敬仰,他们扎实的学问、广博的阅历、谦和的为人、仁爱的思想为我们的学习和为人树立了榜样。
希望所有在师大读书的学子都能收获一个更好的自己,由此启航,为崛起中的中国教育红烛添香。
(原文有删节)
(作者系文学院2025届博士毕业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