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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陕西师大报》总第718期 四版:杏园副刊 本期共4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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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秋桂子

作者:陈彦谋

2025-10-01 15:29:21

还记得刚到师大求学时,我以为长安是没有桂花的,或者说,我从没有在这里遇见过大片的桂花。

校园里我常走的那条路,两旁只栽有一种树,很高大,远比桂花高大很多,一到秋天就长出大簇大簇黄色的花蕾,秋风一阵,秋雨一夜,便落得到处都是,铺了满地,比桂花还要好看上许多——只是没有香味。

没有香味,便不是桂花。

没了桂花的秋,便不是故乡的秋天了。

我的故乡是一座小城,卧倒在长江的怀抱。小城里种满了桂花,每年九月的时候,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浸泡在桂花香里。

我对秋天的感知总是从九月的这一阵花香开始的。

还记得上高中的时候,寝室门口有一方水池,池边上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桂花树,它长得太高太大,以至于我们常常忽略了,它是一棵桂花。

直到每年秋天,第一阵秋风刮过,我们在寝室里沉沉一夜,窗外雨疏风骤;早起出门,只觉明明同昨日一样的衣服已经略显单薄,鼻腔里盈满冷冽湿润的空气,和清幽浅淡的桂花香。赶着晨读的脚步跑向教室,转过池头,看见一地散碎的映月细雪,满池浮动的广寒霜,我便在心里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:秋天来了。

桂花开时,总是中秋前后,让人不免联想起吴刚伐桂、玉兔嫦娥来。古人惯是喜欢这些仙缘缥缈的传说的,所以也就常用一些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句子,去将桂花描绘成清冷的月上仙葩,带着嫦娥闺怨、吴刚之恨。可实际上,没有比桂花再有烟火气的花了。

还记得小时候,每到了秋天,该加衣服的时候,奶奶总会去摇下一簇簇、一捧捧好看好闻的桂花,让雨露淘洗这芳华,让阳光晒暖这秋香,接着将丹红的桂子用糖腌渍,把金黄的桂子缝进枕套,仿佛这样,便将一整个秋天贮藏。也有大人,趁着露水挂梢的时候,收起桂花馥郁的清香,将这香气用烈酒封藏。酒是五谷的三魂,桂是三秋的七魄,桂香入酒,倒显得热烈浓郁的酒液,也清凉柔软了起来。

酒香,是故乡在我记忆深处烙下的第二样印象深刻的香气。码头边,酒厂里,每每开窖翻糟,酒香便随着白色的蒸腾的暖雾,散入小城的晨昏昼夜之中。龙泉桥上行人如织,闻着这香味,也生出几分醉意——“风过泸州带酒香”一句所说大抵如此。

在那四川盆地南部的群山脚下,湿润的气候让一切味道都混在阵阵潮声中,保存得很久,随波走得很远。每天,有无数只船从这里起航,载满一舢板的花酒香气,顺流而下,游入三峡,将关于一整个秋天的想象带往中国的每一寸土壤。

我不知道,那些船只抵达的河岸包不包括灞桥。

又是一年秋天,窗外又是桂花飘香。今年的桂花开得那么晚,晚到连长安也成了我记忆中模糊而温暖的亮色,晚到我手中的笔已不再描绘别柳新桂,而开始孕桃育李,书写新的篇章。

当我在某一天午睡后,从闷热的乱梦里挣扎着起身,办公室里传来孩子们课间的欢闹声,钻进了一抹清冽的桂花香。我仿佛又坠入了一个香云间的清醒梦,恍惚间看见第一次在大学图书馆前发现大片桂花的场景——原来长安也有桂花,那熟悉的、迎面撞向我的香气,是黄澄澄的、实实在在的十里桂花。

失神刹那,我像是收到家书的游子,回忆起往事种种。只是秋风料峭,桂花易冷,我在萧瑟的片刻惊醒——此地不见秦岭,身畔没有长江。

(作者系我校校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