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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陕西师大报》总第641期 四版:杏园副刊 返回目录

戏楼

2021-05-21 22:20:03
来源:本报讯
作者:胡安顺

戏楼


我的家乡白杨店,属于商洛市商州区的一个小镇,东西向,紧靠丹江北岸,是关中通往东南的必经之地,也是商於古道上往来官吏和客商食宿的重要站点。过去只有一条街,目前则有四条路从村中和村子前后穿过,即老街、旧国道、新国道和铁路,此外,丹江南岸还有一条新国道。


村子正南方向有座戏楼,坐南朝北,建于清代。共两层,隔层是木板。一层放戏装道具之类,也是生产队的仓库,二层是舞台。戏楼离我家很近,坐到我家房顶上就可以看戏,只是角度稍偏,人脸看不清。我小时在戏楼上玩,看见楼顶的大梁上写着一行大字,是关于建楼时间的记载,开头和最后一个字是“大清……建”,中间的字记不清了,只觉得特别漂亮、有力、大气、威严。舞台的东西墙上各画有几幅精致的彩色人物故事图,人的形象怪异,头大毛红,怒目圆睁,上身半裸,张牙舞爪的,不知是神还是鬼,反正不像正常的人,一个人在戏楼上会有些胆怯。每当小孩们在上面玩得起劲时,只要有人大喊鬼来了,大伙儿就会一哄而散。


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农村的文艺生活主要就是唱戏看戏。这个戏楼上曾演过很多戏,不是秦腔就是眉户,多是本村业余剧团演的,如《杀庙》《藏舟》《游西湖》《八件衣》《三岔口》《回荆州》《烙碗记》《小姑贤》《柜中缘》《争先锋》《清风亭》《梁秋燕》《血泪仇》《辕门斩子》《镇台念书》《赵氏孤儿》《打渔杀家》等。我大哥就是演员之一,他演过赵云、张苞以及孙悟空等角色。每当开演时,台下人山人海,商贩云集。小孩们或在台下人群中穿梭打闹,或是爬上戏台,圪蹴在两侧的角落里伸长脖子看。于剧情似懂非懂,主要是看热闹,但大体上也知道都是在扬善抑恶,倡导忠孝节义,如《辕门斩子》是宣扬精忠报国的精神,《清风亭》是谴责忘恩负义的行为,《小姑贤》是表彰贤惠的美德,《镇台念书》是在说明学习的重要性。记得一次有人让我藏到桌子下面给演皇帝的人提台词,他知道我是小学生,认得一些字。演皇帝的人是我们村东头的,叫赵安顺,他坐在桌子前面唱,两边站着文武大臣,我念一句,他唱一句,唱得有气无力,不像当皇帝的样子。当时我想,这赵大哥胆子真大,词都没背过就敢上场。前些年我回家乡时,听他家人说,赵大哥早已去世了。


县秦腔剧团也多次来我们村演出,其中一次就用的是这个戏楼,另几次则是重新搭台或换地方,大概嫌这个舞台太小,盛不下大场面。县剧团每次都要把场子围起来收票,村民们尽管很穷,但这钱是舍得花的,所以场场爆满,毕竟县剧团的水平高,且会演出新戏,如秦腔《生死牌》、商洛道情《一文钱》等。有些名演员村民们还能叫上名字,如冀福记和舒茶花。小孩们没钱买票,但看戏热情不亚于大人,常会偷着钻进去,门口把得好像不是很严。


大约在六零年前后,省上的歌舞剧团来我们村演出,演出地也是这个戏楼。听说是省上来的,且不收票,全村和外村赶来观看的人特别多,但没等演完村民们就都扛着凳子跑光了,什么独唱啊,朗诵啊,跳舞啊,乐器演奏啊,等等,大家全不感兴趣,一直在等秦腔或眉户上演,结果没等到,很是失望。每当一个节目结束,演员向观众鞠躬致意,台下也没人鼓掌。


这个戏楼除了演戏外,还有许多其他用场,例如开村民大会、审判地主大会、修土炉炼铁、公社干部作报告、各种庆祝会、展览会等,都是在台下的场地上进行的。台上兼作生产队会计的办公室,也临时做过小学生的教室,我上小学六年级时就在上面坐过。平日舞台空闲的时候,小孩们常爬上去玩耍。到了盛夏,男人们喜欢到舞台上乘凉、午睡,因为戏楼高出农舍很多,南北通透,凉风习习,是避暑的好去处,所以人们也乐于在舞台上过夜,晚上可以清晰地听到从丹江岸边和稻田里传来的蛙鸣声,是很好的催眠曲。我年龄小,从来没敢去那里过夜,大哥则去过多次。听大哥说,一次外爷到我家来,晚上也去戏楼过夜。外爷会讲故事,开始年轻人都围着听他讲,后来大家都睡着了,外爷不知道,还在继续讲,因外爷耳朵笨,再说舞台上也没灯。又听说,有个大叔一次教唆来戏楼过夜的孩子们到村里偷桃子。约莫过了一个时辰,孩子们个个满载而归,每人分给大叔几个。大叔问是偷哪家的?大家说先跑了几家,没得手,最后来到村西头靠巷子口的那家,灯黑着,没人,就上树摘,始终没被发现。大叔一听叫苦不迭,原来这桃子是他家的。又有一次,一个叫于福顺的小伙到戏楼过夜,半夜起来解手,迷迷糊糊,以为是他家院子,直向前走去,结果从两米多高的戏台上摔了下去,脚腕骨折了,疼得要死,求别村土医生捏了多次,大概过了一年多才痊愈。福顺大我四五岁,无论放牛割草上学玩耍,常带着我们年龄小的,人挺好。听说他后来到了山外,一直到现在,再没有回过老家,我也再没见过他。


不仅是福顺,小时候的很多同学和伙伴,我后来也都再没见过,有的到山外谋生去了,有的当兵走了,有的上学走了,有的嫁出去了,有的已经作古了。小的时候,总以为和村上的伙伴们会一起生活劳作,一直到老,就像上辈人一样,没想到和他们的相处,就幼年那短暂的几年时间,以后想再见面话别的机会都没有了。


村上的那座戏楼在六十年代末被拆除了,此后只是留在人们的记忆中。发生在戏楼上的诸多故事可能已持续了数百年,随着戏楼被拆除,这类故事的演绎自然也就终止了。到如今,当年演戏的和看戏的,作报告的和听报告的,偷桃的和被偷的,大多已经故去,一个时代结束了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,戏楼没有了,人们也不太需要看戏了。戏楼因为人们的心血冲动而涌现,也伴随人们兴趣的转移而消失。现在青年一代勇于外出讨生活,留守在村中的多是老弱残幼,对秦腔眉户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少。每逢过年,各家都关在自家房子看电视,或是玩手机,习惯于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欢度佳节。村中没人演戏,相互来往也少,更听不到当年迎新春庆丰收的锣鼓声,只能时不时听到来往于村中的汽车声、国道上传来的鸣笛声以及火车飞驰而过的轰鸣声。


一个人常会想着拥有什么,摆脱什么,想着哪些东西永远是属于自己的,其实更应想到自己是属于时代的,属于世界的,属于自然的,属于大地的,并且一切都是暂时的,包括贫穷、饥饿、痛苦、忧愁、烦恼、名利、金钱和房产,就像戏楼台上、台下演出的和发生的一切,只有对社会的贡献和后人的记忆才是永存的。


(作者单位:文学院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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