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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陕西师大报》总第644期 八版:八版副刊 本期共8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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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印店里

作者:胡鑫

2021-07-13 17:30:11

从阳光苑西门出来,有一个小房子。小房子里有各电信运营商的服务点,有卖校园网充值卡的柜台,还有打印处。但不知道为什么,我们总习惯叫它“打印店”。


小房子进门左手边的角落是打印处。老板薄嘴唇瓜子脸、削瘦伶俐,二十多岁的样子。他同房子里其他人交流不多,总抱着手机低头玩儿游戏。后来,他大约赚得了钱,便入手一台平板电脑。但仍是低头玩游戏,言语不多。


他玩,不过是打发时光。用平板电脑玩游戏,左右视野很不好,技能键比例又太大,不利操作。而且,他打得并不认真。只要有人进店门,他总会抬头;若别人是来打印文档,他则放下平板,急忙起身,动手打印。大约因为他是年轻人,还不厌倦,打印完习惯问一句:“钉不钉?”这很不一样!师大里其他几个打印店都把订书机放桌子上,由学生自己装订。有时候学生进店,往电脑前一坐,按下“ctrl+p”,打好后,径直到打印机前取出文件。装订好。扫描墙上的二维码,出门。流水线生产般一气呵成,但其间一句话也没和老板说过,我感觉挺怪。这老板有好多大小不同的订书机,每次订完,他从旁边纸盒拿出个小小铁锤,把钉尖砸得扁扁的,不使刮手。看上去虽慢些,但他动作利索流利,学生也几乎不用排队。相较之下,我总觉这位老板显得更有“人情味儿”。


一天,去打印东西,忽然发现屏幕变得很清晰,我问老板是不是换了电脑。


平时沉默少语的他竟兴味十足,“我这,我新换的显示器!”他用食指从显示器底端划过,“你看,曲面屏。”把桌面的图标从大到小挨个调了一遍,他问道:“还清晰吧?不糊吧?”他仿佛是在向我介绍一位新结识的得意朋友,庄严、骄傲,又带着欢喜。那天,他说了许多,好多名词我听不大懂,单记得那屏幕的曲线确实很美。


毕业前夕,我们学生都忙着处理带不走物品。


买来做笔记的打印纸用不完,我正自踌躇。我不忍心扔。母亲敬惜字纸,上小学时我的课本一定要用旧纸包齐、废旧作业本的背面一定要用来演算、中华牌铅笔非得用到捏都捏不稳才能丢弃。把好端端的干净白纸扔了,我怎么也做不到。送给别人?谁会要这么寒碜的礼物?我想到可以在那白纸上打出横线,用作记事本。尽管麻烦些,总不至扔掉。想来想去,只想到这么个花钱的法子,我实在是痴人笨人。


怕人家笑话,我趁晚间去了打印店。


“老板,我可以用自己的纸打印东西吗?”我并不敢说是要打印横线,这实在太蠢了。


老板的话照例很少,“看你多还是少……”


“多,很多!”


“三毛钱一面。”他顿了顿,“今天机器可能打不成,出了故障。不过,刚刚修过,你可以拿来试试。”


得了这讯息,我竟一口气跑回宿舍——我住周园二单元五层!


抱着那沓足十五厘米厚的白纸,我喘着气往打印店奔去。


老板依旧沉静。他接过纸,打开我事先做好的文档,准备打印。


打印前他得把纸理整齐,免得放进纸盒后卡纸。整理好一沓,放进打印机,他接着整理,“你这纸不是一次买的吧?”没待我答,他接着说:“我看有的质量好,又白又厚,硬些。”


机器发出一声钝响,随后响起报警鸣声。他并不惊讶,娴熟地打开机器侧盖,抽出卡在传输带上的皱纸,边抻展开来边说:“这样的颜色黑点,纸薄,太软,就容易卡纸。”


修理好后,继续打印。


取出打好的一摞,他顺手把那张抻平的废纸放在最上面,并用手掌压了压。


接着,上纸,继续打印。


打印机卡了好几回,他没多说什么。有几回从传输带上抽出的白纸已被“吃”了一半,他仍旧抻展,放好,用手掌压一压。


打印好最后一张纸,他才问:“你打这些白纸干嘛?”


“当记事本”,我心想,反正打都打完了,不怕人家笑话,“不打横线我用不了,又不想扔。”


老板没笑我,反而变得有些严肃。他说价钱是没法儿少了,可以送我几个质量很好的塑料袋。皱纸仍全放在最上面,他帮我理齐、装好,又拿手掌重重压了几下,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工程。


递给我时,他笑了,“纸……这么多!”还没走出店门,他说道:“下次你再有用不完的纸,还能来找我打印的。”


我没答他。我行将毕业,再拿着一厚沓白纸去请他打印的机会实在太渺茫。


这小事回想起来,心头总是很暖。

(作者系文学院2019届毕业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