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儿时生活在乡下的老院里。老院很大,能承载下一个离家千里求学的孩子整个童年的记忆;老院又很小,容不下这个孩子片刻停留的时间。这老院里,站着一棵树,一棵旧树。
回寝室的途中下起了雨,这雨来得突然,我没带伞,只得抱头鼠窜在这风雨中。正跑着,一团硕大的雨水砸在我的额前,四散开来的雨水模糊了我的镜片,我抬头望向这场可怕空袭的来处——一棵秃树。不知怎的,透过这模糊的镜片,我竟隐约窥见了记忆中的一角影子。想了好一阵儿,才有一片绿荫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——那是老院的枣树啊!
人真是奇怪的生物,一想到点儿什么事就会追忆个没完。追忆了许久后,还是决定动笔写点儿什么,不假思索地写下了“旧树”二字。通常都是说老树,怎么就用了“旧”这个字呢?说来奇怪,越看这个词竟越顺眼,我发现这“旧树”两个字已然完美地浓缩了我所有想说的话。
这“旧”字,是“旧居”的“旧”,有从前的含义。
老院的枣树,从我记事起就在那里了。儿时我和奶奶生活,每天陪着奶奶种田,经常“帮忙”干活,把老院的菜地治理得“充满生机”。很快奶奶便发落我去后院里照看枣树,毕竟枣树皮糙肉厚,不怕我的摧残。
一个小孩子,面对比他高了三倍有余的枣树是无可奈何的。我只得蹲在枣树旁,用树枝在泥土上写写画画,或是趴在地上弹玻璃球。玩得累了,就靠在枣树上,听着不绝的鸟鸣和村里的广播缓缓睡去,做一个独属于稚童的香甜怪诞的美梦。直到枣树结果的季节,终于给了我大展拳脚的机会——打枣——用一根长长的棍子用力击打枣树,让枣子掉落在地上。每年最让我欢喜的,便是打枣,每一次击打都伴随着阵阵“枣雨”,属于孩子的野性被酣畅淋漓地释放出来。
老院的枣树陪我度过了一段记忆深处的快乐时光,而这段时光早已离我而去许多年。故而旧树是从前之树。
这“旧”字,是“旧俗”的旧,有过时的含义。
老院的枣树,已经被砍了。后来的我离开了老院,去到不同的地方学习。而我并不记得,不,其实是并不知道,枣树是何时被砍的,只是曾认真思索过砍它的原因。社会的飞速发展带来了许多的便利,想吃枣子的话随时可以买到一堆新鲜可口的。而枣树需要照看,也需要等到成熟的季节才能吃上不一定好吃的枣子。
另外,我还听奶奶谈及枣树带给她的烦恼,一到枣子成熟的季节,村里的孩子便会成群结队地围绕在枣树周围打枣子吃。我听后,只觉得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,仿佛窥见了儿时自己的影子,便让奶奶宽容以待。现在老院里只有爷爷奶奶生活,枣子是吃不完的,让孩子们打些吃倒也无妨。只是孩子们难免毛手毛脚,打枣的过程中总是会打到树旁的玻璃,危险至极,让奶奶心神不宁。
如此看来,这枣树已没了作用,只会平添“烦恼”,砍了也是应该的。只不过是让这老院的后院空荡了些,只不过是村里的孩子少了一个玩耍的地方。
老院的枣树,是已被淘汰的过时之树。
这“旧”字,是“旧交”的旧,有老友的含义。
老院的枣树,和我是老交情了。离开老院的日子里,我曾不止一次地追忆老院,寻求一丝童年的味道,却极少想起老院的枣树。枣树被砍后,我也曾回过几次老院,只觉得老院似乎少了些什么,让我有种说不出的别扭,却未能找出原因。
直到一次,朋友偶然托我买些枣子,才猛得有一片绿荫、一阵枣雨冲进我的脑海中,才让我恍然明悟了那别扭的感觉是因为枣树的离开。于是明了,我不是想不起枣树,而是印象中枣树就应该在那里,老院和枣树在一起就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味道,枣树的存在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。
我和枣树是老朋友,是那种见面时习以为常,离开后却怅然若失的老朋友;是那种时常会忘记对方,想起时却会会心一笑的老朋友。也所以,旧树,是老友之树。
这“旧”字,还是“依旧”的旧,有着一如往日的含义。
老院的枣树,仿佛还在那里。我离开了老院,从少年长成青年,从幼稚走向成熟,可枣树似乎定格在了我离开的一瞬间,扎根在我心底,从未改变。我在奋力前行,每当累了想休息一下时,就仿佛回到了儿时依靠着枣树睡去的那段日子。而枣树依旧在我身后,静静地耸立着,让我好好靠一靠,好好休息休息。
老院的枣树从未远去,它一直默默陪伴着我。也所以,旧树,是一如往日之树。
“旧”与“久”同音,我想它也有长久的含义。老院的那棵旧树,也是长久之树。它会一直存在,树干撑着我疲倦的身体,树枝挂着我幸福的童年,树根扎在我柔软的心底……
(作者系新闻与传播学院本科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