槐花刚谢的时候，蝉鸣像针尖刺破青瓷似的天空。麦子还泛着新绿，田埂上却已经能闻见麦仁的清甜。在关中的小小村落里，暑气正悄悄爬上外婆家斑驳的影壁。

外婆的蒲扇摇碎槐花，铁皮饼干盒里盛着西瓜味的黄昏。直到隔壁叔叔扛着竹竿挑开电视天线，碎瓷般的秦腔便从十二寸屏幕里迸溅开来。

小时候爸妈工作操劳，一到暑假就把我送到乡下外婆家，白天我陪外婆种菜、拾柴、生火，在树荫下溜溜达达，一到黄昏，准时坐到电视前，等着陕西台的《百家碎戏》开播。这个本土节目，是乡亲们闲暇里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。

《百家碎戏》的片头总裹着雪花，伴随着咿呀咿呀的戏腔，屏幕上出现了皮影戏人物。片头过后，就是演员们操着一口浓厚的关中乡音，演绎着黄土地上长长短短、悲欢离合的乡土故事。“碎戏”里的故事引人入胜，但更吸引我的，是片头的秦腔片段。于是一到晚上，我就缠着外婆听她讲秦腔故事，《火焰驹》《三滴血》《五典坡》……这些经典剧目里蕴藏的是非观念，给我埋下了一颗塑造正确价值观的种子。

蝉蜕堆积在枣树皮褶皱里时，蝉声已经响得能盖过货郎的拨浪鼓。外婆的布衫总被汗浸得深浅不一，她摇着豁口的蒲扇，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教我认织女星，“看那三颗亮的，是织布的梭子。”藤影在她皱纹里游走，像泾河水流过千年的沟壑。井里湃着的绿皮西瓜裂开时，凉气混着沙瓤的甜，能把正午晒蔫的小狗都招来。

灶房土墙上糊的旧报纸卷了边，油灯把外婆的身影抻得老长。她揉面的胳膊起落似纺车，案板上的面团渐渐沁出苜蓿的清香。浆水菜在粗陶罐里咕嘟冒泡，酸味混着新蒜的辛辣，从门缝溜出去勾着夜归的农人。

如今，十二寸电视早换成了电脑和手机屏幕。可每到暑气蒸腾的傍晚，总觉得有萤火虫撞进记忆的雪花屏里，碎成满院晃动的光斑。那些被电视剪碎的黄昏，原来早被岁月悄悄缝进了生命的花边。外婆教我的秦腔仍会在午夜梦回时响起，沙哑的调子漫过晒场的麦垛，漫过葡萄架漏下的星光，把那些溽热的夏夜又送回我潮湿的眼眶。

（作者系文学院2023级本科生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