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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陕西师大报》总第716期 四版:杏园副刊 本期共4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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岭南的荔枝、木棉和我

作者:黄冰舞月

2025-08-31 11:44:40

电影《长安的荔枝》终场,李善德在岭南啖着荔枝,咽下愁思,为长安的陷落流下眼泪。那红润玲珑的果实,曾映照出李善德灼灼赤子之心,又终被长安重重门阙挤压变形,碾碎成泥。

影片用一颗荔枝剖开了盛世大唐奢靡表象,展现出小人物在时代洪流中挣扎求生的残酷与悲壮。李善德,明算科出身,明天文算数学,却算不出前路的艰难险阻。从被同僚算计接下荔枝使一职,到跨越千里山河丈量荔枝保鲜的极限,这场用性命与时间赛跑的冒险,最后却只换来宴席上万千珍馐里普通的一盘果实。“一骑红尘妃子笑”的浪漫传说背后,是为了运送荔枝而征用的民力、焚毁的村庄,是无数小人物用血泪浇灌的生存史诗。

作为一个岭南人,看《长安的荔枝》,仿佛听见一声叹息,从唐朝的驿道一路传来。因为历史,荔枝不再是普通的水果,而是一种牵系千里、透着风尘的红——是岭南的烈日与潮湿养育出的甘美,是南国山水间孕育的奇珍。

湿热的气候难以遏制植物的生命力,岭南的荔枝树入夏便疯长,丹果累累压弯枝杈。栖身于此,恍惚间亦常觉自己如同枝头其中一枚,唤作“桂味”的果实,这甜蜜的名字里已深深刻下这片土地的印记与气息。从果肉深处沁出的,是整片岭南的阳光与水汽。

如今,我确如一颗荔枝从枝头被取下,经过漫长的旅途,被送往“长安”——西安,求学读书。我曾在火车的窗边看过岭南渐远的山林与逐渐逼近的黄土高原,在两者交换的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荔枝长途跋涉的沉重,带着南方的口音、胃口和热情来到北方,在这里重新认识自己。初到时,什么都显得那么迷惘。面食的厚重、在人群中总显得格格不入的南方口音、冬天扑面而来深入骨髓的冷⋯⋯漂泊之感,就这样一点点侵入我的生活。

但时代已不同于千年前。电影中的荔枝是贡品,甘甜之下掩藏着苦痛与牺牲;而我虽同样经历离乡与漂泊,却拥有重新生长的可能。在陌生的土地上,我学会独立,学会用新的眼光理解世界,不断吸收异乡的风土与文化,让自己结出不一样的果实。

西安的街道宽阔而深沉,风从古城墙吹来,裹着黄土的味道,映着石榴火红的花蕾。石榴是西安的市花,在它开放的时候,我忽而想起故乡街头三月盛放的木棉,那是一种比春天还早的热烈,它以最张扬的姿态拥抱天光,将整座南方小城映得通红。它不依附谁,也不缠绕谁,如《致橡树》所言:“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,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。”其枝无叶,赤花如炬,一树丹心,燃尽孤高。它不与桃李争春,也不随百花摇曳,而是直干云霄,如楚人之剑,傲然挺立于天地之间。“用树木去接触星辰,是大地的渴望。”梵高在画布上用永生的丝柏去触碰星月更迭,我也愿作木棉,扎根于一处,以枝为臂,以花为火,向更高的天空燃起英勇火炬。

于是明悟——我是荔枝,亦是木棉。我出生在岭南,熟悉荔枝树的样貌,也熟知木棉开花时那震撼人心的红。荔枝内敛,藏甜于心;而木棉则张扬,烈火般盛放于枝头。它们都是南方的象征,却代表了两种性格:荔枝如柔水,木棉似烈焰。若说荔枝是岭南的味道,那木棉就是岭南的脊梁。荔枝是被采撷的我,漂泊他乡;木棉是扎根的我,依旧绽放。

一个是深情的果实,一个是昂扬的火焰,荔枝垂向人间,木棉仰望星空,共同见证着岭南人与天地交汇的执着。我在荔枝与木棉之间,寻找属于自己的坐标,也在追寻一次次触碰星辰的可能。

(作者系历史文化学院2024级本科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