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些天给父亲打电话,他说后院的柿子差不多成熟了,母亲先摘了一脸盆,码在窗台上,打算过几日尝尝鲜。
说起后院的柿树,颇有渊源。从我记事起,柿树就长得很高了,树干表面有着鱼鳞一般细密的纹路。有时天气干燥,边角还会翘起块状的树皮,似不规则的蛇蜕。这让我想起母亲之前给我买的漫画绘本《森林里的秘密》,作者在绘制梦境森林时,多用大量整齐的短竖线和螺旋线条填充枝干,风格独特。当我阅读绘本时,常惊叹于画家的巧思,可当我真正触碰柿树的枝干时,却发现原来真实的树皮比起绘本是这么“不完美”,有这么多粗砺的斑块结节。然而当我把手放在凹凸的树皮上时,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其下生命的涌动:岁月流转,老柿子树始终兢兢业业地为各处枝叶输送养分,包容枝上的青苔,也与树下的花草和平共处。
而柿树的枝与叶,同样颇有故事。书房的窗台总是层层叠叠覆着柿树翠绿的枝叶。有时,新生的枝条还会斜伸进来,随风调皮地叩响玻璃。隔着纱窗,能看到新生枝条上的细绒毛投落下深色阴影。叶片呈纺锤状,确有巴掌大,油亮墨绿的正面生着淡青的叶脉,磨砂质感的反面颜色浅些,有着更崎岖的脉络。小时候背诗,背到“接天莲叶无穷碧”,抬头见窗外浅碧深翠,忽觉虽无万顷菡萏,但可赏“接天柿叶无穷碧”,好像也不错。
春夏之交,柿树进入花期,黄白色骨朵被四方形的嫩绿花萼包围着,不很起眼,亦无独特的花香,待走近方能嗅见草木淡香。比起小院里的其他花草,柿子花尤为低调。很难想象,夏天这么一朵小小的柿花,到秋天时会收获那么一大个饱满的柿子。而柿树好像也不甚在意树下人们的谈论,只依循气候自在地舒展,谦逊地开着花。
若说柿树下最热闹的季节,当属秋天丰收时。一家人都在后院帮忙,连睡了一个夏天懒觉的小狗都兴奋起来,围着箩筐打转,尾巴摇成螺旋桨。此时柿子大多已半熟,呈有光泽的黄色;有些已呈橙红,表面更为柔软。因这柿树实在太高,我们架起梯子也只能摘到中上段,顶部的柿子就留给了鸟雀。我站在树下,感受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,斑驳地洒落,心中忽觉十分宁静。黄白的柿子花早已随夏日的远去零落成泥,却留下了红彤彤的柿果,无声地向秋日道一声“柿柿如意”的问候。
吃柿子也有些讲究。我们依着成熟度将柿子在阳台上排好,等到基本变红变软就可以吃了。我看着一排排柿子十分眼馋,便时不时蹲在阳台上挨个捏一捏,看是否可以剥开吃。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澄黄软皮但没熟透的,我浑没在意,急匆匆洗了外皮,一口咬下去,又苦又涩,麻掉半边舌头。我不敢再尝,可还剩几乎一整个,扔掉太可惜。父亲见了,便把柿子放进盛了开水的碗里,扣上碗盖,闷了几个小时后,柿子的涩味便渐渐去除,口感不同于完全自然成熟的柿子,转而变成了清爽的脆甜。
又过了几日,第一批摘下来的柿子终于有几个熟透,晚饭后我们坐在桌前,每个人都挑了一个“小灯笼”。揭开柿子的果柄,我们像“干杯”一样将柿子碰了碰,笑说“柿柿如意”。此时的柿子汁多肉软,甜而不腻,带点沙瓤口感。我有时贪嘴,一天吃两三个,被外婆看到,说柿子性寒不能多吃,尤其螃蟹上市更不能混着,要坏肚子,我才作罢。
深秋初冬,柿叶逐渐落尽,枝头剩余的柿子也变为熟透的正红,益发醒目,用“万盏灯笼比日红”一句来形容,毫不夸张。这时节严霜铺地,柿树却一树虬枝,施施然立在园中,与万里秋光中的橙黄橘绿相映成趣。
“轻匀绛蜡裹团酥,不比人间甘露。”柿子的加工在我国已有近千年历史,民间据谐音赋予其“事事如意”的寓意,虽是俗语,却真切地传达着亲友间美好的祝福。诚所谓“人生哪有多如意,万事只求半称心”,人生在世,虽不可求得万事遂意,可总有温馨的时刻,总有真诚的祝愿,支撑我们走过那些不如意的时刻。
又至柿子成熟时。当我看到有小伙伴分享师大校园里树梢挂满“红灯笼”,俏皮地评论 “万柿如意”,总能忆起那些在柿树下与家人一起的美好时光,使我倍感亲切与怀恋。而此刻,我与友人相约漫步校园,于柿树下谈天说地,亦是深秋熨贴的景致。
(作者系文学院2020级本科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