己亥年秋月某日，有生问道于吾曰：“先生于名校授徒有年，著作行于世，桃李遍天下，理宜知成才之道矣，何不以授徒之余略赐教我辈一二，以见先生提携后学之功哉？”吾答曰：“善哉，是乃好学之问也。然而二三子之问也大，而成才之道也多，以吾之驽愚謭陋，至今碌碌，未得成名，又何敢侈谈成才之道以误人哉？子曰：‘君子于其所不知，盖阙如也。’虽然，吾于不得成才之因略知一二，无以，则稍及此以补阙如乎？”问曰：“不得成才之因若何？”答曰：“不得成才之因多矣，要者有五：

一曰无成长之氛围者不得成才。盆景不能成栋梁，小丘无以藏狮虎，嘉禾必生沃土，巨鳌唯潜大海。是故古语有之：‘部娄无松柏。’北海若曰：‘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，拘于虚也；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，笃于时也；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，束于教也。’今商洛之地有作家曰贾平凹者，闻名于世，获茅盾文学奖诸誉，金富其家，荣耀其里，岂偶然哉？是地乃丹朱封国，商鞅食邑，四皓乐土，仓颉造字留迹处，李白乐天所咏唱，山明水秀，古韵流长，至今遗风尚文，人才辈出，号为文化之都，戏剧之乡，诗人、画家、小说家、剧作家、书法家，比肩而立，同坐而食，故知平凹之出名，何足怪乎？使无贾平凹，亦必有张平凹、王平凹、李平凹惊世者，君不见本届茅奖大评已出炉，又有商洛籍名曰陈彦者荣列其中乎？

二曰不善自学者不得成才。知识经验，聪明才智，多在自学而获，自思而悟。自学多则多识，自学少则少识。导师之功，仅在指导而已，孟子所谓‘君子引而不发，跃如也。中道而立，能者从之’者也。大凡圣贤哲人，博雅君子，或无师自通，或所学所能远过其师，玄机无他，唯在自学。《八佾》曰：‘子入太庙，每事问。’《述而》‘子曰：我非生而知之者，好古，敏以求之者也。’故知孔子之博，多由自学而已。倘若在家事事靠父母，在校处处靠老师，如婴儿之在襁褓，蚕蛹之在厚茧，不能挪步，又岂能大有作为哉？试看今日之成名作家，如莫言、路遥、陈彦、陈忠实、贾平凹诸人，无不因自学而修成正果者，虽所操不同，可以为鉴。

三曰心不专者不得成才。成功在决断，成才在心专。荀子曰：‘目不能两视而明，耳不能两听而聪。螣蛇无足而飞，梧鼠五技而穷。’孟子曰：‘弈秋，通国之善弈者也。使弈秋诲二人弈，其一人专心致志，惟弈秋之为听。一人虽听之，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，思援弓缴而射之，虽与之俱学，弗若之矣。为是其智弗若与？曰：非然也。’弈之为数，小数也，不专心致志，则不得也，然则科研大事，不专心致志而可得之乎？昔者赵奢为将，‘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，所友者以百数，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，受命之日，不问家事’，此所谓专心致志也，故胜。赵括之为将也，‘东向而朝，军吏无敢仰视之者，王所赐金帛，归藏於家，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’，此所谓不专心致志也，故败。司马迁之撰《史记》也，‘绝宾客之知，忘室家之业’‘思垂空文以自见’‘网罗天下放失旧闻，考之行事，稽其成败兴坏之理’‘欲以究天人之际，通古今之变，成一家之言’，此所谓专心致志也，故能成就千秋伟业，尽雪前耻。当今时代，节奏快而风习浮，重荣利而用心躁，且惑耳乱目之物岂徒鸿鹄哉？是故欲获成功，须兼倍抗干扰能力而后能。譬如手机，其为用也大，为害也巨。智者趋其利而避其害，愚者陷其害而失其利。智愚之间，唯在自控力之强弱耳，强者必得，弱者必失。古语有之：‘与其溺于人也，宁溺于渊。’为学科研以求创新者可不悟欤？

四曰不好读书者不得成才。今有大国与小国争霸，曰：谁胜？曰：大国胜也。今有七尺壮汉与三尺童子角力，曰：谁胜，曰：壮汉胜也。今有围棋九段与业余选手对弈，曰：谁胜？曰：九段胜也。其故何在？虽愚人亦知胜在力强，败在力弱。故曰求胜之道，实力为主，竞技为次。实力相若，胜在技巧；实力悬殊，胜不在技。学问之道亦然，今有诵诗千首者与仅知数首者比多寡，熟读经典百部者与略通数部者比学识，其胜负不言而自明，竞技高下不足论。故知好读则多识，实力所在，成功所由。故知小智不可谋大，巧诈不如拙诚。智而用巧，不如愚而用力。通者制人，穷者制于人。好读则通，如多钱而善贾；寡读则穷，若捉襟而见肘。胸有百家之书，可以心雄万夫，又何患乎文不成而业不就哉？

五曰不知短不知耻不知惧者不得成才。孙子曰：‘知彼知己者，百战不殆。’荀子曰：‘不登高山，不知天之高也；不临深溪，不知地之厚也；不闻先王之遗言，不知学问之大也。’子曰：‘知耻近乎勇。’河伯不至于北海，旋其面目，必欣然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，忘乎其丑。正考父知惧矣，故能三命而俯，历三朝而成圣人。韩信知辱矣，故能忍辱而为王侯。司马迁知耻矣，故能隐忍以就《史记》。学问之道亦贵在知彼知己，知高知深，知大知小，知荣知耻。反躬以图强，知不足以求进也。为学者假若拙于比较，不知深浅，羞见其短，必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而自画矣。杜预者，魏晋时期著名政治家、军事家与学者也，学兼政治、经济、历法、史学、法律、数学与工程，时有‘杜武库’之美称，所著《春秋左氏传集解》《春秋释例》诸书至今学界无能逾越者。赵执信者，清初名士也，十七岁中乡试，十八岁中进士，二十三岁任山西乡试主考官，二十五岁兼翰林院检讨，参修《明史》与《大清会典》。俞樾者，清末国学大师也，博通群经，旁及诸子、史学、训诂、戏曲、诗词、小说、书法诸学，著书凡五百余卷。此三人者，乃古代无数博雅君子之一斑也，其所学所能所立岂是发表一两篇核心论文可拟者也？今之学者倘若留心稍作比较，必能知其短有所羞而思进矣。”

（作者单位：文学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