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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陕西师大报》总第716期 四版:杏园副刊 本期共4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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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里的外公

作者:朱玥涵

2025-08-31 11:42:09

深蓝色衬衫,高大的背影,向后背起的双手和微微佝偻的肩膀,是外公站在我记忆里的样子。望向门口,我以为外公会像往日一样笑呵呵地向我走来⋯⋯

房屋笼罩在阴天中,葱绿的树林显出难以擦净的灰色,白猫在远处有规律地叫着。踏进门,我看到曾经那个高大的背影躺在床上,手掌不似从前有力,而是枯黄干瘦,不由地呼吸一滞。我坐在床边陪了外公最后半天。“丫头”,随着熟悉的称呼从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发出,那个顶天立地的背影离我而去了。

走近外公的房间,看着外公生活的痕迹被尽数抹去直到一切结束,属于外公的记忆不再更新,永远停在了我的16岁。都说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,而是一生的潮湿。泪水模糊了眼睛,有关外公的回忆却像泪晕般蔓延开来。

外公叫我有一个很特殊的外号——“咕噜咕噜”,这是我听外公说的。我才几个月大的时候,他捧着我的脑袋,让我躺在他的腿上,我的嘴里就“咕噜咕噜”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,外公便也学我“说话”,我就又“咕噜咕噜”地回应着外公。等到我会说话了,外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捧着我的脑袋,让我躺在他的腿上,笑着对我说:“你这个小家伙,小时候和外公说什么呢?”一边说一边捧着我的脑袋左右晃着,像我还没长大一样。只要我回家,外公就让我躺在他的腿上,从几个月到几岁,我渐渐地长高了,没办法让外公再捧着我的脑袋和我“咕噜咕噜”地“说话”了,就继续坐在外公旁边不厌其烦地听外公讲着我和他“说话”的故事。好像就是从那时起,我发现外公的下巴上长出了白胡子,我们之间的游戏就变成了数那些稀稀落落的白胡子。那时的我,权当是自己又“发明”出了新的游戏。

等我又大些了,外公的菜园成了我游玩的天地。外公在前面扒出一个个小坑,我就在后面撒种子;外公在菜畦里浇水,我就跟在身后帮外公摆水管。当然,更多的时候是外公在园子里施肥,我在旁边看到一只大甲虫或发现一朵没见过的小野花,便惊奇地尖叫;又或是外公在除草,我沿着田垒跑来跑去让外公看我跑得多直多快。因为太贪玩一不小心被园子里的荨麻“咬”了一口,我疼地嗷嗷直哭,鼻涕眼泪一齐落下,一屁股坐在地上便不走了。外公赶忙过来,把我背进屋子,看我还在嚎啕大哭就一边耐心地哄着我,一边用手擦去我的鼻涕,抹在了被荨麻蛰过的地方。见我的哭声顿时停住,外公笑嘻嘻地说,“鼻涕能止疼,你看现在是不是好多了?”我也笑了,好像荨麻“咬”过的地方真的不那么疼了。第二天,外公早早拿着锄头出去,远处一片荨麻倒下,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被荨麻“咬”过了。

外公一直都是细心的人,能发现我缺少的门牙,能用手掌丈量出我抽条的身高,会偷偷撇去我不爱吃的菜,会在我回去前晒暖被子,会在我出生时栽下一棵属于我的苹果树,他说希望我像树一样笔直向上生长。外公是一个很偏心的人,他不喜欢小动物在家里跑来跑去,但是我带回家的小狗外公会早起出门遛它,还会给它留骨头。外公还是个有耐心的人,会用粗糙的铅笔在纸上画出像模像样的动物哄我开心,会将杏核凿出一个个小洞穿成项链给我当玩具,会一遍一遍给我调整高低不平的马尾辫,用他粗砺的双手抚摸着我的头发⋯⋯我曾以为这些日子会在我的生活里随机播放,却忘记了人生不是音乐软件,生命更不是重复播放的歌曲。

外公走了,却又一直在。我看到黄澄澄的杏子时,就想到了杏核项链;低头看裤子又短了一截时,发现不再有人来丈量我究竟长高了多少;照着镜子扎对称的马尾辫时,头顶似乎还覆着那双熟悉的大手⋯⋯

我仍记得哥哥考上大学时外公高兴的模样,就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,意气风发,把酒言欢。“等我考大学的时候,要让外公更高兴!”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。可是当我拿到通知书,只能祈祷风能将这消息带到外公的那个世界。

小时候,外公抱着我在果树前照相,我还没有树干高;外公在时,我靠在他的肩头,踮起脚才能摘到最低处的苹果。这次出门前,我又抚摸了那棵属于我的苹果树,它似乎更加笔直茂密,果实也更加沉甸,树还是比我高。当我在大学里度过我的18岁生日时,对着摇晃的烛火闭上眼,眼前是随风晃动的果树,“外公,树长大了,我也是。”

(作者系文学院2024级本科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