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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陕西师大报》总第648期 八版:八版副刊 本期共8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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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行

作者:周健

2021-11-05 18:42:42


学校坐落于临近秦岭的方位。晴时,从教学楼高层远眺,黛色的山峦一道道起伏在漫漶的飘云间,层叠无尽。闲暇日,年轻人更喜三五成群去城里,或于渺渺的星夜漫步校园。秦岭,只是不多公里外一座不会说话的大山。


毕业前,我在秦岭北脉翠华山脚下的学校实习。破旧的三层楼宿舍,窗外百米处便是秦岭。清晨能看到蒙着白雾的树林,夜晚望见黑黝黝的山形。因由同样的生命力,时常忍不住热望她欣赏她,而又因为同样的克制和寡言,总觉与山是疏离的、难以融合的。


夏天,山里动静多了,邀井和颖同游翠华山,缘镇子的陡街而上,寻找进山的路。遇到岔路口,凭直觉的选择,带我们路过圈养家畜的农家院、佝偻背的聋哑老人、生锈的秋千……显然,这不是对的路。既来则安,行至半途,颖翻开随带的诗集。在混杂着鸟鸣和推土车的噪音的山林边缘,我们每人读了一首心仪的诗,寻找景区的初念被忘却。太阳将落,天凉了,这山脚下不知名的村子,自然、祥和、淡淡的寥落,给人以触摸偶然、消解终点的慰藉。


远望的秦岭,慢慢近了。


后来,井远赴深圳,颖去了上海,三人同行游山的愿景再没有实现。心里藏着这隐隐的遗憾,当秋天来临,赶在一波密集的雨水到来之前,决定和宝仓、小悦出行,冒然选定了秦岭东梁路线。同车的人,以登山杖、炊具、冲锋衣为备,我们穿牛仔裤、风衣,戴好看的帽子,背可爱的皮包,一路欢笑地出发了。野芳发而幽香,佳木秀而繁阴,对于前路的望想,只不过是趣味横生的朴野。


日光跃升,才行半小时,脚下的路迅速变得蹊跷,手机绝断信号,平坦大路缩成羊肠小道,很快,没有什么可以被称作“路”的空间了。捡一条长短适合的树枝充当登山杖,翻越滚着硕大散石的河床,颤巍巍走过孤立无援的独木桥,在长满青苔的湿滑崖壁进退两难。队伍前后的人变得稀疏,阳光躲进云里,吝啬的光线穿林打叶,明暗的风骨若隐若现。起风了,沙沙,沙沙,沙……已经三个多小时了,前路还有多远呢?山不告诉我们答案。听领队说,到三分之二程的小目标二梁只剩1.3公里了。


“1.3公里,就快了!”重新上路,更广阔的密林出现在眼前。怪石、泥泞、横倒的枯树、大幅的爬升梯度,耗干了任何一丝玩乐的心情,每一步都心惊胆战,全身的汗流了又干。穿越草地时,小悦的鞋子被拔进沼泽,抢救出来,用冷冽的清水草草浆洗,又穿上。想必那双脚吃够了苦头。两小时后,我们嘴唇发白、双腿发颤,到达了二梁的草甸地带。


高寒的草甸,秦岭中一片普通渺小的草甸,被遥远的群山环抱,阔叶林悄然隐去,针叶林与草坡衔接处,似童话里建造木屋的基地。除了呼啸的风声,什么都听不到的草甸,传达出广阔的胸怀,包容了我们一路的辛酸苦楚。回程,天落起雨,更疲惫的身体踏上更艰难的路程。夜幕渐渐低垂,漂亮的帽子被打湿,耷拉下帽檐。脚趾的痛感反复燃烧又冷却,浑身的酸疼拉起警报。什么话都不需要说,面对这静默、广大、坚韧、灵性的大山,唯有愧疚、敬畏、对生存的渴求。


爬东梁的伤口刚愈,又迎来了几天长假,与母亲合计一个同游的去处。我并不知道驱行的动力是什么,但想来想去,还是去秦岭吧。这一次,抵赴少华山。雨落一整天,烟云弥散的秦岭变成娇羞妩媚的女子。叶子染上傲寒的粉霜,饱和度高的红叶和黄叶掉离母树,铺成山道的装点。雾最浓时,莽莽的大山全然消隐于天际,白茫茫一片,如梦中,如翱翔……


乘着弥漫寰宇的云雾,在体会到时间似乎不存在时,语言和思绪也遁入疏松,想到在我们生活的场域,目之所及,被各类建筑材料覆盖的地板、公路,正在失去被称为“土地”的属性和样貌;行之所至,车子多代替双脚,关于所到之处的厚度和温度,常常无暇也无力感知。进入山林,与泥土青苔亲近,与阳光风雪相遇,在低处近听山泉分秒的流逝,登高处远眺延绵的山峦随晨昏明灭。在山顶尽展双臂,重拾了拥抱原始和纯粹的真心,以至于年少时想尽力逃离土地和乡村的心理,变得狭隘、偏执。


迎风呼喊,声波被反射、稀释,融入大山,在这地表褶皱的细缝里,与万物一同谱成未有终章的生命之歌。当我们走近,留下千姿百态的气息,丰富山的灵魂;当我们远望,大山便看着一个个会笑会哭的小点点在自己的裙围边生长变迁,和草木虫鱼无异……


归去,雾散,此前逡巡而来的路依依可见,剥落心底包裹的粉饰和障碍,也无风雨也无晴。


(作者单位:党委宣传部)